◈ 第4章

第5章

霜降前一天,京城的天突然變得很暗,陰沉沉的,像是隨時都會塌下來。

這天下午,許凌霜很不情願地帶上一沓厚重的項目書出了門。的士駛向的目的地不遠,是她最不願意麵對的名字。

恆笙資本。

今天她特地穿了一身杏色的裙裝,腳上踩着八厘米高的裸色細跟高跟鞋,完美地勾勒出了她曼妙的身材曲線。

巴掌大小的臉本就生得極精緻,偏偏還有一頭海藻般的烏髮。長捲髮懸垂在腰際,平平為她增添了不少鬆弛感。

「你好,我是希瑞醫藥的許凌霜。」許凌霜深吸一口氣,「我想找你們總監。」

「抱歉,總監不在。」

前台的工作人員臉上浮起幾分為難,看上去不想把話說得太明白。

許凌霜鼓起勇氣:「那,我找陸總。」

「抱歉,陸總前天去了納斯達克,現在大概還在返程的飛機上。」

她心下瞭然,說道:「那能不能麻煩你記一下我的聯繫方式,總監或者陸總有空了再知會我一聲。」

工作人員的臉色更沉了一些,猶豫了半天,最終還是把心裏話全盤托出。

「許小姐,投資公司這麼多,您還是另尋出路吧。」那人道,「您別怪我們,我們也是奉命行事,上了黑名單的公司,恕不接待。」

居然已經把希瑞拉進了黑名單。

許凌霜有些意外,能讓陸凜意氣用事的時候很少,畢竟他並不像是沒耐心聽完一個新項目的人。

那工作人員看上去年紀也不大,許凌霜最後還是同她道了謝,行雲流水地走出了恆笙的大門。

還沒想好怎麼回去面對夏明成,許凌霜乾脆破罐子破摔,打車去了西山陵園。

她並不知道沈知意的墓地在哪,只記得西山那邊有成片獨特的松柏樹,憑着對陸凜的了解賭了一把。

下午時候人並不多,她捧着一束香檳玫瑰,突兀地穿行在捧着各式菊花的人流中。

有些冒犯地一個個找過去,在西山陵園的最高處,許凌霜見到一株如黃山的迎客松一般精神抖擻,佇立在山間的松柏樹。

應該不會有錯了,她循着小路上去,赫然出現兩座墓碑。

早年間陸凜同她說過,他的母親生前最喜歡松柏。松柏常青,又鐵骨錚錚,母親希望他能成為像松那樣的人。

那時許凌霜回抱他說:「你是。」

「在我心裏,你不光是挺立在風雪裡的青松。你是像山一樣可靠的人。」

回憶漸漸在眼前浮現。

墓碑上的照片,許凌霜很快就認出來,是沈知意十幾歲初奪全國錦標賽冠軍時的證件照。

這是她第一次擁有如此真實的體會——沈知意真的已經變成了一捧灰,在這個世界上完全消失。

當年,沈知意去世的消息是她在收到賀書顏的電子郵件之後才知道的。

彼時她剛剛在朋友們的勸說和陪伴下,才慶祝了自己的二十歲生日。

由於消息的滯後性,剛過完生日,就得知了沈知意在雙腿癱瘓後深陷抑鬱,最後在自己生日的前一天自殺身亡的消息。

在那之後許凌霜就大病了一場。

異國他鄉,病去如抽絲,幾乎要了她半條命。

旁邊還有一座更大的墓,許凌霜湊近了一些,認出照片上那位溫婉大方的瘦弱女人,正是陸凜的母親陸笙。

墓旁一株青松聳立,墓上只刻有她的名字和陸凜的落款。

不是母親,不是子女,不是誰的妻子,只是她自己。

沈知意正和她的母親一起靜靜地睡在那裡。

帶來的香檳玫瑰是她精心挑選的,花蕊上還有剛灑上去的水珠。許凌霜面色如常地把花擺上去,手上的動作卻出賣了她此刻的心情。

手彷彿被套上了枷鎖,動作緩慢,極其小心翼翼。

獻完花,許凌霜獃獃地定在墓碑前。她安靜地站在沈知意的墓前,照片上那人的雙眼似乎能穿越時空洞穿她的心。

大腦在不知不覺中飛速運轉。

——如果人真的有來生,真的有靈魂,那沈知意現在會在哪呢?

是早已經魂歸故里,還是心懷怨恨,仍在人間流浪。

如果什麼都沒有,那人間種種,是非對錯,腐爛的她都聽得到嗎?

周遭事物一直很安靜,只能聽到風聲,吹得山間的樹葉沙沙作響,偶爾還夾雜着一陣陣小聲的啜泣。

她沉默地站了很久。自始至終,沒有說過一句話。

不知道過了多久,天慢慢黑了下去。

走之前,許凌霜用光了包里僅剩的一包衛生紙,把墓上沈知意的照片仔仔細細地擦了一遍。

直到一塵不染,她才打算離開。

通常人在起身的時候,由於供血不足會導致眼前一陣發黑,這是一個正常的現象。

這本不足為奇,直到許凌霜眼神清明之後,映入眼帘的還是一片黑色,她知道自己遇到了一點小麻煩。

一雙男士的黑色皮鞋與她相距咫尺。

結果並不讓人意外,果然是陸凜。

陸凜今天沒有戴眼鏡。

沒有了鏡片的阻擋,許凌霜更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眼睛裏透射出的冰冷的光芒。

他穿着一件黑色長大衣,雙手插在口袋裡,幾乎快要融入夜色中,安靜地站在她身後。

許凌霜不知道他站了多久,或許是剛從納斯達克趕回來,他臉上的倦容比前幾天明顯得多,氣場慢慢沉下來,少了很多攻擊性。

「陸總,麻煩借過一下。」許凌霜不擅長自找麻煩,她想馬上離開。

可陸凜依舊站得很定,沒有任何想要挪動腳步的意思。

因為身高的差距,即使許凌霜此刻正和陸凜面面相覷,她也只能仰望對方。

她極度希望自己能從這人眼中窺得一二,可惜那人卻像洞若觀火,輕易地就知道許凌霜在想什麼,連一點點感情都不憐憫給她。

「叫我什麼?」陸凜輕輕開口,音量不大,正好保證許凌霜能聽得一清二楚。

「陸總。」許凌霜明知故犯,把這兩個字重複了一遍。陸凜有些惱,又往前走了幾步。

現在他們之間的距離比重逢那天近得多,近到許凌霜輕易地聞到了來自他身上不同以往的氣味,一股淡淡的木質香。

很特別,像是在溫暖的壁爐旁邊放置了一塊陳舊的木頭,古舊的木頭香隨着溫度的升高慢慢沁出來。

「許凌霜,幾年不見,你就混成這樣?」

他下頜線繃緊,半晌,扭頭看她,眼底沉黑隱晦。

「您還要我怎麼樣呢?」許凌霜嘆了一口氣,語氣里找不到一點反抗,反而全是對現實的妥協,「辜負您的期待了,可我就是這麼一個平庸的人,強求不得。」

許凌霜一口一個「陸總」把他叫得很不耐煩。一副明顯地被磨平了稜角的姿態,不是他記憶中的樣子。

他沒在這個話題上繼續糾纏下去。

「那我現在以沈知意哥哥的身份問你,你今天到底是以什麼理由出現在這裡?」